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2年4月13日 星期三

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這是出自《三字經》的名言,幾乎每個人都聽過。小時候,學校和父母親都要求我背《三字經》。可惜我懶惰,沒有花時間去背。不過,從小到大,我一直記得「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

當讀完《豐子愷文選Ⅱ》後,其中兩篇文章令我印象深刻,並重啟了我對「人性本善」的聯想和思考。

《東京某晚的事》節錄如下:

有一個夏夜,初黃昏時分,我們同住在一個「下宿」裏的四五個中國人相約到神保町去散步。東京的夏夜很凉快。大家帶着愉快的心情出門,穿和服的幾個人更是風袂飄飄,徜徉徘徊,態度十分安閑。

一面閑談,一面踱步,踱到了十字路口的時候,忽然橫路裏轉出一個傴僂的老太婆來。她兩手搬着一塊大東西,鞠躬似地轉出大路來。她和我們同走一條大路,因為走得慢,跟在我們後面。

我走在最先。忽然聽得後面起了一種與我們的閑談調子不同的日本語聲音,意思卻聽不清楚。我回頭看時,原來是老太婆在向我們隊裏的最後的某君講甚麼話。我只看見某君對那老太婆一看,立刻回轉頭來,一面搖頭,一面笑着說:「Iyadaiyada!」(不高興,不高興!)

似乎趨避後面的甚麽東西,大家向前擠挨一陣,跨了幾腳緊步。不久,似乎已經到了安全地帶,大家稍稍回復原來的速度的時候,我方才探問剛才所發生的事情。

原來這老太婆對某君說話,是因為她搬那塊大東西搬得很吃力,想我們中間哪一個幫她搬一會。她的話是:「你們哪一位替我搬一搬,好不好?」

某君大概是因為帶了輕鬆愉快的心情出來散步,實在不願意替她搬運重物,所以回報她兩個「不高興」。然而說過之後,在她近旁徜徉,看她吃苦,心裏大概又覺得過意不去,所以趨避似地快跑幾步,務使吃苦的人不在自己眼睛面前。我探問情由的時候,我們已經離開那老太婆十來丈路,顏面已經看不清楚,聲音也已聽不到了。然而大家的腳步還是有些緊,不像初出門時那麼從容安閑。雖然不說話,但各人一致的腳步,分明表示大家都有這樣的感覺。

我每次回想起這件事,總覺得很有意味。我從來不曾從素不相識的路人受到這樣唐突的要求。那老太婆的話,似乎應該用在家庭裏或學校裏,決不是在路上可以聽到的。這是關係深切而親愛的小團體中的人們之間所有的話,不適用於「社會」或「世界」的大團體中的所謂「陌路人」之間。這老太婆誤把陌路當作家庭了。

這老太婆原是悖事的,唐突的。然而我卻在想像:假如真能像這老太婆所希望,有這樣的一個世界:天下如一家,人們如家族,互相親愛,互相幫助,共樂其生活,那時陌路就變成家庭,這老太婆就並不悖事,並不唐突了。這是多麼可憧憬的世界!

這篇文章記述了豐子愷和友人相約在神保町散步。他們一邊談天一邊踱步時,忽然在橫路裏走出一個傴僂的老婆婆。老婆婆與豐子愷的朋友對話,但當豐子愷轉頭一看,老婆婆已經離開了。豐子愷問朋友發生什麼事情,原來老婆婆搬東西搬得很吃力,想請他們幫忙。然而,朋友本是為了輕鬆和愉悅而出來散步,實在不願意幫她搬這重物。豐子愷感到不好意思,立刻掉頭想去幫忙,但為時已晚,老婆婆走遠了。

另一篇文章《鄰人》,原文如下:

前年我曾畫了這樣的一幅畫:兩間相鄰的都市式的住家樓屋,前樓外面是走廊和欄杆。欄杆交界之處,裝着一把很大的鐵條制的扇骨,彷佛一個大車輪,半個埋在兩屋交界的牆裏。半個露出在檐下。兩屋的欄杆內各有一個男子,隔着那鐵扇骨一坐一立,各不相干。畫題叫做鄰人

這是我從上海回江灣時,在天通庵附近所見的實景。這鐵扇骨每根頭上尖鋭,好像一把槍。這是預防鄰人的逾牆而設的。若在鄰人面前,可説這是預防竊賊蔓延而設的。譬如一個竊賊鑽進了張家的樓上。界牆外有了這把尖頭的鐵扇骨,他就無法逾牆到隔壁的李家去行竊。但在五方雜處。良莠不齊的上海地方。它的作用一半原可説是防鄰人的。住在上海的人有些兒太古風,打牌猜拳之聲相聞,至老死不相往來。這樣,鄰人的身家性行全不知道,這鐵扇骨的防備原是必要的了。

我經過天通庵的時候,覺得眼前一片形形色色的都市的光景中,這把鐵扇骨最為觸目驚心。這是人類社會的醜惡的最具體最明顯最龐大的表象。人類社會的設備中,像法律,刑罰等,都是為了防範人的罪惡而設的;但那種都不顯露形跡。從社會的表面上看,我們只見錦繡河山,衣冠文物之邦,一時不會想到其間包藏着人類的種種醜惡。又如城、郭、門、牆,也是為防盜賊而設的。這雖然是具體而又龐大的東西,但形狀還文雅,暗藏。我們看了似覺這是與山嶺、樹木等同類的東西,不會明顯地想見人類中的盜賊。更進一步,例如鎖,具體而又明顯地表示着人類互相防範的用意,可説是人類的醜惡的證據,羞恥的象徵了。但它的形象太小,不容易使人注意;用處太多,混跡在箱籠門窗的裝飾紋樣中,看慣了一時還不容易使人明顯地聯想到偷竊。只有那把鐵扇骨,又具體,又明顯,又龐大地表出着它的用意,赤裸裸地宣示着人類的醜惡與羞恥。所以我每次經過天通庵。這件東西總是強力地牽惹我的注意,使我發生種種的感想。造物主賦人類以最高的智慧,使他們做了萬物之靈,而建設這莊嚴燦爛的世界。在自稱文明進步的今日。假如造物主降臨世間,一一地檢點人類的建設,看到鎖和那把鐵扇骨而查問它們的用途與來歷時,人類的回答將何以為顏?對稱的形狀,均齊的角度,秀美的曲線,是人類文化上最上乘的藝術的樣式,把這等樣式應用在建築上,傢俱上,汽車上,飛機上,原足以誇耀現代人生活的進步;但應用在鎖和這鐵扇骨上,真有些兒可惜。上海的五金店裏,陳列着各式各樣的四不靈鎖。有德國制的,有美國製的;有幾塊錢一把的,有幾十塊錢一把的;有方的,有圓的,有作各種玲瓏的形狀的。工料都很精,形式都很美,好像一種徽章。這確是一種徽章,這是人類的醜惡與羞恥的徽章!人類似嫌這種徽章太小,所以又在屋上裝起很大的鐵扇骨來,以表揚其羞恥。使人一見可就想起世間有着須用這大鐵扇骨來防禦的人,以及這種人的產生的原因。

我在畫上題了鄰人兩字,聯想起了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的詩句。雖然自己不喝酒,但想象詩句所詠的那種生活,悠然神往,幾乎把畫中的鐵扇骨誤認為籬了。

豐子愷畫了一幅畫,兩間相鄰的住家樓屋,前樓外面是走廊和欄杆,裝着一個很大的鐵扇骨。兩屋的欄杆內各有一個男子,隔着那鐵扇骨一坐一立,互不相干。這是他從上海回江灣時所見的景象。鐵扇骨,比鎖更加恐怖,布滿尖刺,是用來防止盜竊的。這跟法律、懲罰的作用一樣,是為了防範其心不正的人。豐子愷認為這是人類社會醜惡的證明,把人類文化最上乘的藝術樣式應用在這建築上,實在是引以為憾。

不是人性本善嗎?對孤立無援的老婆婆的冷漠,鐵扇骨的防禦,真的符合本「善」的條件嗎?如果人是善良的,不是應該互助互愛,去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嗎?如果人是善良的,那麼鐵扇骨、法律和懲罰不就不用被發明,反正是善良的,豈不是不會出現到處偷竊,傷人,甚至殺人的醜陋行為?善的標準又是什麼呢?

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行為,不會為了報酬,不會為了名譽,不會為了任何得益的驅使去幫助別人。善,更代表了同情心,會去理解和感受,嘗試代入他人的處境,憐憫他人。

人,是否真的本善呢?這個問題我思考了一段時間。

每個人一出生,只是一個毫無獨立思考的嬰兒。嬰兒只會哭泣、睡覺,只會依靠自己的本能去做事。我們出世時根本對世界缺少認知,也沒有能力去思考何謂善與惡。更何況,從古到今,每個人對善與惡的定義都不同,例如有人認為素食者為善者,吃肉的是惡者。如果人性真的是本善的話,難道那些慈善家一出世就想着去拯救世界?如果人性是本惡的話,希特拉一出世就想屠殺猶太人?真正的善與惡,並不是一出世就決定的,而是由小到大,所學習的方式,所生活的處境和所受到的栽培所衍生出來的。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善與惡是同一塊金幣的正反面,由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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