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難以承受的重

鑽石山荷里活廣場6月2日發生命案，兩名女子死亡，男疑兇當場被捕，被落案控以兩項謀殺罪，上日他被押解往觀塘裁判法院應訊。被告暫時毋須答辯，法庭把案件押後至6月19日再訊，以索取精神科醫生報告，了解被告是否適合答辯，期間還押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

其後...香港接連發生駭人聽聞的慘案。受害者當然不幸，行兇者疑有精神病，也是讓人痛心的悲劇。

精神或情緒問題破壞力無遠弗屆。一般人如是，特別的人也不例外。

例如梵高（Vincent van Gogh）。今天他家喻戶曉，在世時卻寂寂無聞。天才橫溢，卻一生坎坷，受盡連續性癲癇症和憂鬱症折磨。

親睹他畫作真跡，短促有力、不同顏色的筆觸組合，迸發強烈色彩，常以黃色為主，從大自然、尋常事物中帶出美麗和詩意。例如《向日葵》連作，最淡的淺黃到最濃的深藍，各種青色為背景，新鮮銀白色的黃閃爍。輪廓線上塗以橙黃，象徵強烈生命力和堅韌意志。

愛畫勞動者、犁溝、沙灘、海洋、天空。不被欣賞。個性很強，常露不滿，更不容於世。弟弟西奧常加接濟。

感情路上也波折重重。單戀表妹，向她求婚，求婚方式很野蠻。她覺梵高十分恐怖，不辭而別。梵高追到別城，仍失敗告終。

飢餓與疲勞，經常發作的癲癎，不斷折磨他。梵高之前的印象派畫家已被世人接受。到他這一代，卻被視作異類。

梵高在阿爾勒（Arles），想成立藝術家村，讓大家互相支持。來了印象派畫家高更，同吃同睡。二人性格相異，終友情破裂。梵高大受打擊，可能為此割耳，被送入精神病院。後來神志恢復，出院。房子前常被嘲笑咒罵，鄰居把梵高再關進精神病院。

梵高說：「創新的藝術家，都會被嘲笑。並當作瘋子。藝術家無法忍受冷酷環境，最後都走上毀滅的悲劇之路。」

癲癇症不斷襲擊梵高，憂鬱症日重。1890年7月一個下午，梵高把手槍對準胸膛，扣動扳機。黎明星空散盡，氣絕而亡。自殺的直接理由，未能確定。

最後遺作《麥田上的烏鴉》還沒完成。畫裏藍天像風雨衝擊大地，麥田傾斜扭曲，烏鴉盤旋。山雨欲來風滿樓，訴說生命難以承受的重。

「殺妻」的群眾壓力

話說商場血案之初，有網民謠傳為老公斬老婆兼斬情敵，傳媒由於跟車太貼，幾間連環報錯，形同對死者二次傷害。

華人社會，男殺女（年齡相當的話）往往想當然夫殺妻，殺往往想當然情殺，情殺往往想當然因為戴綠帽，如此這般，故事水到渠成，信咗先，上咗先。

《水滸傳》出名大男人沙文主義（Male Chauvinism），裏面記述多宗英雄好漢殺妻事件，成為後世「典範」，想充英雄好漢就要學，否則烏龜。但《水滸傳》畢竟現實主義作品，仔細看，四次殺妻各懷隱衷，甚至乃被擺上枱，原非自願。

閻婆惜歌女出身，納為官吏宋江的外室，與宋江同事張三搭上，書裏說宋江「不以這女色為念」，被婆惜抓住把柄提出要與張三雙宿雙棲，宋江都肯放手，直到她咬實他私通梁山草寇，宋江才發狠滅口。宋江流落江湖，倒索性常常誇耀「怒殺閻婆惜」，可見群眾價值觀，殺淫婦顯威風。

參考《金瓶梅》，武大郎根本默許潘金蓮與金主張大戶藕斷絲連，何妨再添個西門慶？他捉姦，是八卦的小鄆哥通風報信拉他去，以為武大郎不知嗎？想啞忍怕得罪富豪，但街坊揭出來，面子掛不住，頂硬上，遂遭西門慶踢傷，繼遭潘金蓮毒殺，猶如死於群眾壓力。武大郎失敗不算好漢，武松殺嫂成功報仇，便好漢了。

楊雄殺妻更騎虎難下，他公務員有家有業哪想失去一切？只怪結義兄弟石秀多事把姦夫殺了，再安排楊雄騙老婆到荒山，臨場楊妻驚覺危險，叫道：「叔叔勸一勸！」石秀道：「嫂嫂不是我。」楊雄唯有落手，拋家棄業，名副其實逼上梁山。

盧俊義妻私通契家佬，告密害老公身陷囹圄，群雄為救頭領，攻陷大名府城池，並擒獲盧妻，搞出這麼大龍鳳，盧員外不殺妻也不行，乖乖上山坐第二把交椅，無得做員外了。

其實我想講，殺妻——出牆紅杏、潑婦、淫娃、老虎乸皆曰可殺——文化糟粕累人不淺，唔殺正衰仔；但殺人必犯法，即使作為強人教科書的《水滸傳》亦僅欲蓋彌彰，一面歌頌大丈夫敢作敢為，一面暗寫其有苦自己知。而今法治社會，在男兇手與女死者毫無關係之下，對號入座因戴綠帽殺妻，竟又大把人信（請捫心自問），整體潛意識未脫封建遺風呀。

一葉知秋，這種群眾壓力，間接逼出幾許倫常慘案，不講「合則來，不合則去」，細思極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