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香港到處瀰漫藝術氛圍。除了大型展覽和拍賣會,大大小小的私人博物館建立,各處都有國際藝術展舉行,證明藝術市場和觀眾有一定需求。最近半島酒店集團的環球藝術項目「藝術迴響」,展現本地藝術家許方華、張瀚謙,以及內地藝術家林芳璐創作裝置,帶領大眾探索內心世界。
甫入半島酒店範圍,先見酒店外牆高掛香港媒體藝術家許方華以「月亮」為主題的大型裝置《月虹》。作品將月球的零碎影像,以數碼方式印製在鋁質面板,透過特製程式,追溯月球從十七世紀的科學繪圖,到當代開源檔案的演變。
月虹高掛
許方華從事跨媒體創作與研究,作品主要探討文字、聲音與科技之間的關係。新作《月虹》廣達56平方米,是藝術家迄今打造的最大型作品,花3個半月完成。有天,她在半島酒店見到彩虹,令她思考如何將這現象融入作品;經查閱資料,發現月光可經大氣折射出日間彩虹般的月虹,靈機一動便創作出夜晚的「月虹」燈效,呼應自然現象。
走到大堂茶座,迎來中國織品藝術家林芳璐創作的《她給予的愛》,此大型作品由維多利亞與艾爾伯特博物館(V&A)亞洲部策展人李曉欣博士策劃,創作靈感源自雲南省少數民族「白族」婦女,以及她們世代相傳的傳統織品工藝。
事緣林芳璐10年前在北京讀碩士期間,到訪雲南大理周城村,遇見一群女士坐在地上縫紮花布,做出各種布藝雕塑,印象難忘。「那些女性文化程度不高,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卻並不影響她們依靠自己一雙手去繼承上千年歷史的工藝。」自此,林芳璐在當地生活學習工藝。
亭內識心
《她給予的愛》每塊布料呈現不同花紋,蝴蝶代表母親,小梅花象徵對大自然的敬畏等,作品採用由傳統植物染色工藝浸成的紅布,代表女性的血液、身體及她們對身邊一切的熱愛,希望大眾感受到這種女性力量。
至於酒店一樓的露台餐廳展出香港新媒體藝術家與太平地氈合作的《識心亭》,張瀚謙(h0nh1m)表示作品英文名「Flow」代表心理學的心流理論,中文名的「識心」源於佛教用語,與冥想有關。
張瀚謙與太平地氈合作的《識心亭》(The Flow Pavilion),已於露台餐廳亮相。這座宛如現代茶室的單向玻璃屋坐落於露台餐廳,成為作品中禪宗花園意象的核心。該裝置邀請參觀者親身體驗「心流」狀態,開啟一場連結自我與寧靜的旅程。
作品中,一個由程式驅動的移動球體在手工精製的絲質地氈上勾勒出仿若現代禪園的圖案,而這些軌跡源自藝術家冥想時的腦電波,透過當代科技引導觀眾進入沉浸式的冥想體驗。早前h0nh1m分享這件作品背後的理念與創作歷程。
從傳統水墨到新媒體藝術
h0nh1m之前的作品多以互動性為特色,並融入了許多動感(kinetic)的創作,例如在故宮展出的紅絲帶裝置、水墨變動的作品,以及在M+呈現的生成藝術(generative art)作品。然而,在《識心亭》The Flow Pavilion中,「flow」的含義並非指向物理上的流動,而是指一種分離(unattached)的狀態。
「flow」概念源自西方心理學家提出的「心流」(flow state),即當人進入高度專注的狀態時,內心彷彿漂浮於水面,隨著水流自然運行。這種流動並非實體層面的移動,而是精神與內心層面的流轉。因此,這次作品中的「flow」更側重於內在狀態的表達,而非外在的動態展現。
將「冥想腦電波」轉化為「視覺圖案」
在《識心亭》(The Flow Pavilion) 中,h0nh1m運用腦電波技術呈現作品,但這並不單純是一場冥想體驗。這是意圖展現的是一種特定的狀態——當人們高度專注或全神貫注時,腦中會生成獨特的數據。因此,這件作品的核心在於捕捉這種狀態的轉變,並將其轉化為藝術表達的形式。
冥想在h0nh1m的藝術實踐中佔據重要地位,其多數作品常以禪學為出發點。此次《識心亭》聚焦於人的專注狀態,這也是近年h0nh1m創作中反复強調的「內觀時刻」。通過這件作品,創作者希望帶領觀眾進入一個形而上的層次。與太平地氈的合作,旨在創造一個精神領域的空間,引導觀眾放下自我與分別心,進入一種被稱為「無分別心」的境界,讓內心回歸專注與寧靜。這種形而上的追求,正是h0nh1m試圖通過實體媒介的體驗,連接無形的內心世界,帶領觀眾回歸平靜本質的體現。
移動球體是之前提到的動態黑色球體(kinetic black sphere)。這個球體的靈感來自我在京都參觀的十間寺廟中的一個,名為禪園,即枯山水(英文稱作 dry landscape garden)。在這個枯山水中,打坐所記錄的數據被轉化為可表現的圖案。因此,這個球體經過轉化後,持續創造出一些印跡,最終形成了一種特定的圖案。
黑色球體正在內部空間中進行表演,但此次地氈所呈現的圖案並不僅限於該空間,外部周圍也存在一些類似青苔的形式。長地氈連接著茶室,形成了一種青苔的效果。進入處的那條長地氈則使用了兩個寺廟的數據,其中一個是以青苔為主題的寺廟,即俗稱的苔蘚寺,也叫西芳寺,在京都非常著名;另一個則是來自龍安寺的數據。這兩個圖案各自使用了不同的算法進行衍生,因此進入處呈現出的是一種流水的意識流狀態,而青苔則是一種模仿有機形式的表現,描繪了自然界中經歷了漫長時間變化後,在石頭上生長出來的青苔。這兩種演變在腦電波數據中也展現出不同的圖案衍生。
衍生的過程其實相當複雜。h0nh1m表示:「我所使用的感應器主要用來檢測幾種特別的腦波,即腦波的波形和波長,包括常見的α波、β波、γ波以及θ波。這些腦波實際上是一些指標,譬如在我們處於高度集中狀態時,特定的波形會呈現出某些頻率,這些頻率在波段中會表現出非常規律和周期性的運動。這種運動可以用來衍生出青苔生長的情形,圖案的大小以及衍生區塊的有機性,甚至圓周的長短。」
技術實驗還是藝術表達?
這次創作遇到的困難不少,因為創作的出發點是想將一種實質載體變成一種內心呈現,所以和太平地氈的合作就遠遠超越了他們日常做一張傳統地氈的做法,而需要他們在地氈上勾畫軌跡。
這些軌跡是透過我的腦電波驅動一個黑色的動能球體在地氈上滾動呈現出來,這並不是簡單的動態投影,因此是一大挑戰。
看似樸素的創作,但地氈上其實反映著人日常的行徑。h0nh1m 說:「我們常常會忽視自身日常的行徑,例如呼吸和腳步,若然我們不主動觀察自己的呼吸和腳步,我們並不能察覺其存在。」因為今次創作的出發點,亦是希望讓體驗者靜下心來感受自身細微的體驗,專注於內觀的冥想狀態。
香港半島酒店的露台餐廳歷史氛圍濃厚且具有西式風格,整個裝飾及周邊的裝飾元素都具有強烈風格。然而,這個裝置的創作卻採用了非常有意識的、極簡且當代的手法。在創作過程中,根據樓底的限制,原本希望能夠打造一個圓形的當代空間,但最終改為一個簡單的正方形單面反光鏡盒子。h0nh1m 希望這個作品能夠鼓勵觀眾靜靜地欣賞並進行冥想。有趣的是,周圍人來人往,實際上也日常生活中的一種干擾。包括我們自己,在日常工作中常常面對繁忙的事務,是否能抽出時間來讓自己靜下來呢?
因此,當觀眾進入這個裝置時,單面反光鏡只能反射出他們自己的影像,無法看到外面的情景。然而,外面的人卻能觀察到裡面的情況,這樣形成了兩個層次的對比,為外部觀眾和內部觀眾之間創造了一種不同的互動體驗。
科技重新定義——觀眾與藝術表演之間的角色
今次的體驗其實與以往不同,除了經常提到的五種感官(眼、耳、鼻、舌、身)之外,我認為還有一種非常重要的感官,就是意識,或者我們稱之為深層意識,實際上在這次作品中被重新命名為「識心亭」,它是一種內觀的體驗。當我們進行內觀時,會感受到一種特定的狀態。
然而,這種狀態很難用科學來定義,因為在當前主流科學中,很難觀察到人類的靈魂是否存在,或意識是如何運作的,這些都缺乏明確的科學解釋。因此,在一開始,我們只得依賴一些檢測儀器,比如腦波數據。透過腦波中的感應器,我們發現人在深度睡眠中會出現某些特定的腦波,例如伽馬波(gamma wave)或阿爾法/貝塔波(alpha/beta),這些波形的表現能夠被檢測到。因此,這些錄音數據或稱為紀錄,實際上反映了我們腦內意識轉化的一個過程。
融合東西方哲學
作品的中文名稱為「識心亭」,這個名稱源自於古印度的一種內觀禪哲學,稱為 Vipasana。這種方法其實是我們日常打坐時,如何將意識重新集中,並尋找內心的本源或實際的源點,彷彿是觸及了一個內在精神的領域。佛學中有一句話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是指我們的心不應該固定於某個地方。這種「無所住」並非真正的無方向感,而是持續覺知,意即覺醒自己心靈的定位。因此,這一佛學概念成為「識心亭」的出發點。
而「The Flow Pavilion」則探討一種正向心理學理論。這個理論由心理學家米哈伊於1975年提出,描述了一個人在專注於某項活動時,會達到一種忘我境界。在這種忘我狀態下,人們通常感到非常愉快,彷彿漂浮在水面上。因此,這一理論被稱為「心流理論」,用以描述這種深度專注的體驗。
在半島酒店的全球項目「藝術迴響」中,h0nh1m 並沒有預先設想需要為觀眾帶來某種特定啟發,因為創作出發點本身就是隨遇而安的。有趣的是,半島酒店與一般場地不同,前來的觀眾不一定知道有藝術展覽,他們可能只是來用餐或開會,或是以非常日常的方式出現。
h0nh1m 認為,觀眾在進入這個作品時所感受到的或體驗到的,都是他們日常生活中的一種自然狀態。希望能夠傳遞一些信息給觀眾,但是否真的需要他們去感知,或者一定要啟發他們,這取決於每個人日常生活中的修行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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